宋代文化以其平民化、世俗化、人文化的特征区别于此前的汉唐时代,具体而言,唐宋之间的文化重心逐渐由贵族阶层转移至平民阶层,由宗教生活转移至日常生活。
宋代日常生活,如果用一句话总结,那应该是“艺术的生活化,生活的艺术化”,前半句指曾经的典雅艺术,走下庙堂和神坛,自宋代始进入平民的生活,后半句指士大夫和富裕平民的日常生活,逐渐向雅致化、艺术化即悠游赏乐、修养心性的趣味方向转变。南宋一朝,这些趋势表现得尤其明显。
(资料图片)
插花,是个典型案例。“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隋唐时期只局限于贵族阶层的生活方式,至南宋完成了向中下层社会的下移与渗透。士人和工匠艺人对花器的设计与制造,对花木的图绘与吟咏,以及花草谱录的编撰与刊刻,都使南宋成为中国传统插花的黄金时代——插花,是与宋人的日常审美情思密切关联的生活艺术。
作为居室必要的趣味点缀,插花在文人的书房,必不可少。居室不大,但一定有书和书案,案上一定有笔墨纸砚,又有一具香炉,一缕轻烟袅袅升起。与这些雅致小品配套的是花瓶,依照季节的变化,插着各种时令花卉。这套组合,最得宋人情趣。
花瓶,常配有专用的器座,然后置放在几案上,小瓶内最好插一朵欹斜的折枝花。花瓶与雅舍的书案、器玩同处,体量不必大,所谓“小瓶春色”,最有诗意。瓶口以小为宜,如此塞口才紧,适合插一些孤傲清高的小花,一枝红梅,或小束芍药。小口花瓶有小口花瓶的好处,敞口的花觚和大口的花盆,用来插秋菊、植兰草、养菖蒲,亦有小口瓶所不及的妙处。
梅兰竹菊,牡丹芍药,是宋人的花草;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是宋人的情思。
《妆靓仕女图》 宋 苏汉臣 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 藏
宋代花瓶,多为瓷器。定窑白瓷、龙泉青瓷、南宋官窑,这些不施粉黛的单色釉瓷器,是其上品,惟其素雅,才配得上清瘦的花朵,尤其是龙泉窑粉青釉或梅子青的花瓶,温润如玉,可远观,可亵玩,又不失敦厚和质朴,最入雅流。
除陶瓷外,也多铜器,南宋赵希鹄《洞天清禄》认为铜瓶养花,可使“花色鲜明”,铜器的材质不及陶瓷朴素自然,但古人说话,总该有其道理的吧。
花瓶的造型、线条追求简洁流畅,上锐下圆、形似垂胆的胆瓶、玉壶春瓶式样,最流行,也最符合宋人对简约之美的追求。但宋人好古、崇古,热衷仿造商周秦汉古器,觚、琮、投壶、蒜头瓶,竟然都是花瓶,勾人思古之幽情。清雅和淡泊是一种美,复古和敦厚也是一种美。
请闭上眼睛,尽情想象,让我们一起追寻宋人的情思:一间屋,六尺地,窗外竹,壁上画,室中书,案上清玩。然后焚香,品茗,插花,读书。小瓶内一枝红梅,僻居一角,无声绽放。在梅边,有一面湖州铜镜,掩映入镜,镜中花,影影绰绰……当花瓶和瓶中花成为日常起居的点缀,琐碎而庸常的生活就诗意化了。
以上文字,是我在阅读胡利红、方忆《南宋插花:文人的花花世界》书稿时所产生的情思。胡利红、方忆和我一样,同为长期工作在文物考古博物馆行业的从业者,都对宋代的历史文化、文物考古格外青睐,只是她们比我更有女性特有的雅人深致和细腻的感知力,《南宋插花》一书以文献结合文物,复原多种南宋插花的情景,带领读者曲径通幽,重返历史现场,追寻宋人的情思。
日常的工作与生活,忙碌而琐碎,人人拼命向前,我们常常因此忘了应该适时地回归内心。我年届半百,久无写作风雅文字的闲情雅致,感谢《南宋插花》充实而宁静的文字,既唤醒了我的表达愿望,也唤醒了我对美好生活的感知和追求——那些生活的艺术和美好的情思,都是我们的宋代祖先曾经拥有过的,此由《南宋插花》可知。
《南宋插花:文人的花花世界》
胡利红 方忆 著
杭州出版社
2023年1月
试读
梅花是宋代文人最爱咏诵的花卉。各类咏梅专集、梅史梅谱类编著也开始产生于南宋,咏梅文学乃至于整个梅花审美文化于南宋达到鼎盛。
原因何在?一是北宋初期林和靖梅花诗词以及“梅妻鹤子”佳话的影响。在南宋,梅花作为文人隐逸者的意象,使得梅花题材在文学、艺术、绘画领域得到广泛推崇。这一推崇自然而然带动了梅花种植及鉴赏的发展。二是宋代“梅格”的确立,“梅格”即梅的人格形象。正如毕嘉珍在《墨梅》中指出“梅花在文学中的联想,其中某些品质与文人理想的自我形象之间无与伦比地契合,使得那些在绘画中具体表达他们的经历、品味和价值观的人无法抵挡梅的魅力”。不仅是“文学的联想”,也不仅是“绘画中的具体表达”,梅花的自然属性让南宋文人在感情与环境两个方面被梅花强烈地吸引着。梅花素雅、精美、清冷的感觉吸引着他们去品味,梅花的灿烂与纯洁象征着他们的思想,梅花完美飞逝的那一刻又提醒着他们去感伤。文人嗜梅自标、梅格比德者越来越多,“梅友”“梅溪”“梅边”“梅涧”“梅谷”“梅轩”“梅亭”“梅窗”“梅屋”一类表德字号遍布士林。同样,梅花作为宋代文人案头插花清供的对象,自然成为经常吟唱的主题。这些梅花意象及品格的体现,被融入梅谱与梅品,成为梅花审美的标准。
——《花谱与花品·南宋文人的梅品与梅赏》
美国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有宋代佚名《水月观音图》(见上图)。图中观音菩萨头戴化佛宝冠,颈挂璎珞,帔巾连帽,随身逶迤,顺岩自然下垂,环缠玉臂,衣料极薄,可见肉身。一股飞泉自山顶倾泻而下,汇入巨流。一轮圆光起水而上,环观音而驻,与背景松石浑然而成一体。观音坐姿端正,体态丰腴,神情安详,盘坐于山石之上,身前置净瓶杨柳。其衣纹线条流畅自然,变化多样,间以淡墨晕染……
图中最惹眼之处的细节便是水月观音身边的杨柳净瓶(见上图)。杨柳纤细柔弱,净瓶透明修长,小口长直颈,溜肩小圆底,隐约可见瓶中的柳枝,瓶为无色透明的玻璃或琉璃器。杨柳净瓶被置于一盆状的靛蓝色透明器皿内,然后再安置于一三足台座之上。靛蓝色盆应为琉璃器。宋画中多可见以靛蓝色表现琉璃器皿。整幅作品基本为黑白水墨,略有金粉装饰,靛蓝色的琉璃器大有点睛之笔的意思。仔细观察三足台座,为石质或陶瓷质。三足为如意卷云式,边饰精细。
——《宋代图像资料中的插花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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